三
我试着去接触许多不同的音乐，古典，交响，电子，摇滚，嘻哈等等，试着去开启手机点击按键时的音效，试着去把那部机甲战争动画的战斗场面不静音地重看一遍。
可不管我怎么尝试，对于一切非自然的，关于机械的声音，依旧非常厌恶。
我倚在床头，随意点着手机的按键，选择了自带的游戏，又选择了返回，选择了相册，又选择了返回。
我停留在我和他的短信界面。
“其实听我说话你很不舒服吧？”——周末那天他这样开口问我。
天气转凉了，班里住校的女生把宿舍的热水瓶带到教室，放在课桌上的水杯里的水总是热的。下午大课间的时候，生理期的同桌趴在桌子上，说她今天一直拖着，可还是不想去打水。我看着她软绵绵的样子，笑着说我帮你去打吧。
我忍不住又买了两袋辣条和一袋干脆面，就这样一手拎着热水瓶，一手拿着几袋零食回教室。
我的教室在二楼，上楼梯的时候，我抬起头，看到他站在班门前，快挨着走廊过道的另一面。他的手插在口袋里，微微皱着眉看着前方。
我继续朝上走，他转过头的时候停了下来。
他看到我，便开心地笑起来，露出牙齿，眼睛变得弯弯的。
当时的我，一手拎着热水瓶，一手拿着两袋辣条和一袋干脆面。
那天下午放学我们又一起回家。我稍稍停在原地，看着他在对面的老地方等我。他面向曾经茂密的玉米地，我只能看见他的背影。
许许多多的车辆从我面前经过，携带着它们嘈杂的声音。
我想，他要是没有那种声音就好了，他很好看，成绩也好，为什么要让他有那种声音呢？
他转过身，我们隔着马路相视着。他突然紧闭着嘴唇，表情有些不自然。
我们一路上没有说什么话。我在心里觉得懊恼和愧疚。自己那一刻露出的代表“惋惜”的表情，被他注意到了吗？
我们马上要放寒假了。周末的下午天灰蒙蒙的，我一个人缩在自己房间里的床上。我想，去年我生日的时候下雪了。
之前朋友说要一起去逛街，吃饭，还有唱k，我都拒绝了，理由是已经说好这天和我妈妈一起去姥姥家。
实际上我妈妈这天值班。
我抱着自己的手臂，突然有点想哭——因为最近，我变得对那些声音格外敏感。我没办法看电视，听歌。哪怕只是说话和唱歌的声音，只要不是通过真人发出的，我就会心脏剧烈跳动，疼痛和恐惧的感觉不住涌向全身，根本无法正常呼吸——更别说别的非自然的声音了。在学校里，只是装作和同学一样的自然的样子，就费尽了我全部的心力。好几次浑身是汗的时候，我都想直接跑回家一个人哭一会儿。
被我拔掉了插头的台灯在我的身边，我慢慢伸出手，去按台灯的开关。咔嗒咔嗒的声音十分清晰，就在不久之前面对这种声音还未曾有过的恐惧感像铁球一样猛地砸向心脏。我再也忍不住，抱着自己的手臂不住地发抖，不住地流泪。
我哭哭停停地过了一下午，脑袋里一会儿斑斓嘈杂，一会儿又一片空白。天愈来阴沉，外面是色彩黯淡的黄昏。
我突然听到我家门口那边有人在喊我的名字。是很好听的男声，明亮柔和。可是我并没有认识这种声音的男生的印象。
呼喊声很用力，感觉有些急切，但我听得隐隐约约的，因为我的房间在我妈妈卧室的后面。
我坐在床上，慢慢看向门外。
我听到那个男生又喊了一遍我的名字。
“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
我来到妈妈卧室的窗边，稍稍探头，不让自己整个人都露在窗前。
他正抬头望着隔壁书房的窗户，有些不安地喘息着。
我轻轻笑起来。
我抹了抹脸上的泪痕，迫不及待地下楼去见他。
他看见我，变得有些不好意思。他低下头，喉结微动后，又看着我小声说了句，“生日快乐啊。”
“你又跟谁换的声音？”我笑着问他。
“好听吗？我反正觉得可好听。”他又把手**口袋里，变成以前那副开心的样子。
我假装思考，片刻后抬眼看他。“确实还行。”
“谢谢你。”我抿嘴笑起来。
我们一起走在回我家的路上。胡同里的路灯已经亮了起来。
我刚才陪他一起去他家换回了声音，我没有进去，而是站在他家附近等他。
他选择送来生日祝福的声音是他堂哥的声音。他的堂哥比他大一岁，在省会读高中，刚刚放了寒假就来找他玩。虽然一年只能见一两回，但他们从小时候关系就非常好。
换回声音后，一路上他讲了一些他和他堂哥的事情，他们小时候一起玩赛车、陀螺，他的堂哥有一个很贵的玩具手枪，他还拿着打中过一只小麻雀。他们也打过架，他的鼻子疼了好久。
我轻轻地笑着，想说些什么，看到天开始下雪。
是鹅毛般的大雪。无数大片的雪花纷纷扬扬，在我们周身打旋。
我们走到路灯下，我叫了他的名字，让他和我一起停在这儿。
我看着他，握住了他的右手。
他微微张着嘴，虽然一时无措，但理解了我的意图。他的眼睛一眨也不眨，我看到他脸颊泛红。
漫天的雪花在路灯下覆着黄色的光，亮盈盈地簌簌飘落，我握着他的右手，轻轻举到自己胸前。
“我喜欢你的声音。”
我用他的声音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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